一幕幕陌生惨烈的画面走马灯似掠过眼前,愤怒悲哀绝望各种情绪翻腾起伏,汇成一双兽爪抓挠早就结痂的伤口,血肉模糊痛彻心扉,连带的五脏六腑错位似的绞痛,胸腹里翻江倒海直上喉间,她猛地往前一扑,大口大口呕着秽物,浓烈的酸臭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青衣少年怔了怔,本能伸手去扶她,他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肩,一直伏地呕吐的少女猛地伸出手,砰的一声,居然将他的手挥到一边,“别碰我!”
少年还未来得及动怒,她已经撑着手臂慢慢撑起身,因为呕吐的缘故,长长的眼睫毛都沾染了几分湿意,眼底蒙着一层灿亮的水眸。
日暮时分霞光正好,从窗口里透进来,少女微微仰着头,粗糙发黑的皮肤上也像是抹上了漂亮的蜜色,小巧的下巴扬出漂亮的弧度,眼波流转间熠熠生辉,神情却平和自然,眼神清冷如冰,微带懒意,竟然说不出的优雅尊贵!
她定定看着错愕的少年,唇角微扬,“别碰我……慕容衍,我嫌你恶心。”
慕容衍愕然呆住。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初漪。
他跟她自小就被家族选中送入玄云门学武,家世年纪都相仿,只是初漪性格内向古怪,相貌又不出色,即便是在他面前也总是沉默不语,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沉默的白初漪也有这般坦然若定的时候,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个背情负信的陌生人!
分明是她负心狠心!
纵然慕容衍性格温和,也被激出了些许贵公子的狷介傲气,脱口低吼,“白初漪!”
“白初漪?”她扶着柜柱慢慢起身,轻轻一笑,眼底有些恍惚的情绪。
她是彻头彻尾的现代人,不到一岁父母就因为航空事故双双过世,又因为父亲生前留下的遗嘱,只能带着大笔的信托基金住在父母创建的生物科技研究所里,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含着奶瓶的研究所所长。
从小到大诸事顺遂,过人的智商,再加上研究所里叔伯阿姨无条件的宠爱,养成了她散漫随意的性子,最终遭了果报,在二十岁那年,被助理宋文与好友柯嫣合谋害死。
其实也怪不得宋文与柯嫣,她十八岁就被诊断出患有渐冻症,研究所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她的身上,资源的浪费与她的散漫对于事事认真强迫症晚期的宋文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阿嫣是她的好友,更是宋文的青梅竹马兼亲密爱人,她帮他无可厚非。再加上她在现代本就没有多少值得牵念的东西,所以她虽然恼怒不舍,倒也没有多少遗憾疼痛,更以为自己从此便能在大丰落地生根,重获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却没想到……
白初漪微微闭眼,睁开眼时眸光已凉,微懒笑意里寒意凛冽,“当初那个委曲求全的白初漪早就被你跟白芙希逼死了,哪里来的白初漪?”
这一次死亡,她是真正尝到痛了!
被至亲至近的人背叛,那种疼痛,痛彻心扉!
既然痛了,便不能白痛!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被人欺负了还要忍气吞声,她可没有委曲求全的好性子。
重活一世,她必不亏待了自己!
慕容衍脸色骤变,随即用力握住拳,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升腾的怒气,“我知道你恼我怨我,但这件事跟芙希无关,芙希她是你亲妹,她差点毁了容貌都没有怪你,还让我……”
“亲妹?”
白初漪轻轻一笑,讽刺看向一脸愤怒的清俊少年。
所谓少年英俊人品贵重,实际上优柔寡断心思不坚,白七到底看中了他哪里?
指尖突兀碰到一抹冰凉,她垂眼看着腕上那方黑玉镯子,镯子冰凉润泽,带着淡淡寒意。她轻轻抚上,望向慕容衍的眸子弯弯若弦月,却也凛着寒。
“我亲娘只是府里一个没名没分的婢女,她母亲是大夫人是堂堂郡主,我貌丑性格古怪名节尽毁,她貌美才高知礼懂事,一个庶出不受宠的女儿,一个千尊万贵的嫡出姑娘,我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个亲姐?”
“我的亲妹,会千方百计离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会命人在我饮食中下毒毁我容貌?会命人下毒让我昏迷,还把我丢给个陌生男人糟蹋?会栽赃我跟人苟且坏我名节?会故意撞上我的剑,让自己差点毁容!”
慕容衍听的目瞪口呆,猝然暴怒,“白初漪,你不知羞耻做出那等龌蹉事,还血口喷人坏人名节!我真的看错你了!”
“既然你不信我,还来这里做什么?”白初漪冷笑了声,“我最大的错,就是手下留情,没一剑杀了她,再杀了你!”
不等慕容衍答话,她用力捋下左腕上的黑玉镯子,黑玉镯子在半空中飞出一个弧,砰的一声脆响,裂出片片碎玉,恰如当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顷刻间,支离破碎,再也找不到原样!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滚去舔白芙希的脚吧,别在我这里丢人现眼!”
慕容衍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盯着地上裂成碎片的黑玉镯子,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葱郁的槐花树下,黑瘦少女红着脸抚着黑玉镯子,昏黄天幕下她的眼神明亮,笑容羞涩却美好。
如今,多年情意,就这般……碎成齑粉了?
大脑木了木,木然之外一股更深切的惶恐从脊椎里细密攀出,逐渐蔓延至全身,令慕容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样决绝冷漠的初漪,他竟然比当初看着她出手杀人时更惶恐些。
“知……”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讶然发现自己嗓音竟然沙哑的不成样,深吸了口气,却又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勉强的扯了扯唇角,却只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有些茫然低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白初漪只觉心口没来由一阵针扎似的刺痛,酸涩苦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将那股心酸滋味强行压入心底,扶着胸口慢慢把自己挪回床榻上,冷淡而怜悯的看着面色苍白的清俊少年,“你又明白什么?”
有时候,无知也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