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的少女眼底冷芒褪了褪,茫然看着面前陌生中年美妇。
中年美妇约莫三十开外,生的极美,神情却极冷,浅绿的长裙衣袂如画,黑瀑似的长发只用碧玉簪子簪着,昏暗的光线中翠色欲滴,浑然从古代仕女画里走出来古装仕女。
身体已经像是有自主意识,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颤,“娘……”
声音沙哑卑微,像是小兽似的呜咽软音。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震惊退后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撑住地面的手,轻轻倒抽一口凉气。
那只手干瘦黝黑,五指削瘦见骨,连指甲都是让人心惊的暗黑色,在灰衣宽袖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难看!
“阿林,停着做什么!”陌生美妇脸色难看,“还不给我打!”
手执鞭子的中年仆妇乞声求情,“二夫人,姑娘毒伤未愈,身体还虚的很呐,怎么挨的住……”
“那又如何!”陌生美妇断喝出声,神情冷冽,“愚蠢妄为,无知自大,居然被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了去!我辛辛苦苦栽培她十三年,她居然因为一个男人连她亲娘的仇都不记得了,我留她还有什么用!还不如一鞭子抽死了算!”
“夫人!姑娘年纪还小,受人蒙蔽也是有的!”
陌生美妇勃然变色,劈手夺过中年仆妇手上的鞭子,鞭尾生花,狠狠一鞭抽过去!
灰衣少女不及多反应,下意识就往后躲,但那鞭风虽然不若刚才的凌厉,却比刚才还迅捷上好几分,眼风所见之处都是鞭影,居然躲不开!
啪!
狠狠一声脆响,后背火辣辣的剧痛,痛的她身体微微痉挛,一个踉跄跌趴在地,额头重重撞上青石板,登时血流如注,陌生美妇根本不同情,一鞭比一鞭来的狠!
“自作主张!”
“感情用事!”
“天真蠢钝!”
“糊涂!”
她趴在地上,痛的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蚀骨挖心的剧痛蔓延全身,很快痛成了麻木,让她恍惚觉得她应该就快要死了……
疼到极点,恍惚觉得自己的魂灵轻飘飘的升上了天空,飘飘荡荡的又回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地方。
她推开门。
天幕湛蓝如洗,空阔华丽的宫殿连绵成叠,殿顶琉璃瓦泛着让人目眩的泠泠华彩,无数人跪在前方,黑压压的人头惊的她后退几步,却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她惶然回头,男人单手扶住她的肩膀,一身玄色长衫衣袂飘飘,面容模糊在光影里看不清楚,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低哑的尾音拖的极长,“临猗?”
“我不是,我是……”声音戛然而止,她骇然低头。她才发现自己红衣如火,华丽精致的恍若新嫁娘,而胸口处,一柄锋利长剑钻心而过,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裙摆上,染的红裙凄艳如血。
男人的手握着剑柄,低沉声音悠然而残酷,“你不是我的临猗,你只是个无处容身的恶鬼。”
一股绝望怆然突然涌上心头,心脏撕裂似的剧痛起来,她用力抓住男人的手,“我不是恶鬼,你信我……”
男人冷漠拂开她的手,“我不信你。”
心中生出许多惶恐,她下意识再伸手去抓,“君奕沉!”
指间似乎真的抓到一抹柔软的云也似的衣料,衣料倏卷还收,轻飘飘的在她指间一掠而过,她只巴巴的拽到一手空气。
“我不是他!”
少年声音突兀响起,清冷低沉里全是压抑的愤怒!
她茫然睁开眼,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可惜梦过无痕,独留一点悸痛,旁的什么都寻不到了。
少年见她这样,铁青着脸拂袖就走。
她眼角捉住,身体已经自有反应伸手去拽他,“阿衍!”
她扑的太猛,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都从床榻上滚趴下来,滚撞上床侧梳妆台,一堆东西哐啷当头砸下,砸的她一阵昏眩,好不容易晕晕乎乎睁开眼,正好看见滚落在地的铜镜。
铜镜里也有人在看着她。
那是个陌生的黑瘦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额上缠着的绷带已经染了几抹血色,瓜子脸柳叶眉,鼻梁小巧笔直,樱唇不弯带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即使黑白分明的杏眸因为惊讶而圆睁着,也显得格外秀致,只可惜肤色粗糙黑黄,连原本精致的五官都压下去,不仅不美,反而有点丑。
这……不是她!
“白初漪,事到如今你还要做出这个样子,还想骗我?”
冰冷怆然的声音响起,青衣少年竟然没有走,囊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眼角微红。
她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肤色明润气质出众,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并不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皓月似的明眸里有诸般情绪一一掠过,愤怒、失望、无奈、悲伤……最后汇作冰一般的平静,波澜不兴。
冰一般的平静刺的她心口突兀刺痛,一股悲恸与绝望涌入心扉,太阳穴刺刺抽痛起来,支离破碎的画面潮水似的涌出来,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脑袋会胀裂!
……稚小的黑瘦孩童蜷缩在窄小的柴房里,目光呆滞的看着身边早就失去温度的年轻女子,黑暗里年轻女子眼睛恐怖瞪大,早就僵硬的手指死死拽着孩子的手腕,狰狞着面孔似乎要将她拖入地狱。
……黑瘦女孩全身抖颤的跪在雪地里,前方那抹高贵红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华美的背影,青衫少年却从遮天蔽日的雪幕里走出,解了大氅覆在她的身上,大雪之中,笑容温暖美好。
……少女初长成,缩在阴暗的角落歆羡看着场中仗剑对招的少年少女,少女对着少年笑靥如花,射向她的眼神却十足挑衅,她怔了怔,自卑的垂下脸,视线落在腕上黑玉镯子,摸了摸,神情瞬间柔软下来,如水温柔。
……她不惜自断筋脉逼开穴道震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踉跄逃离时力竭昏迷,隐约看见残阳如血,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毫不留情撕扯着她身上最后一件遮蔽,剧烈刺痛中血色一般凤仙花汁弥漫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彻骨冰冷。
……夜色如冰,她自昏迷中醒来,冷冷看着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跪在父亲面前说着两情相悦野外相会的鬼话,看着养母眼底深切杀意,看着清俊少年脸上的震怒失望,看着娇贵少女依偎在他身边温柔缱绻,恍若一对璧人。
然后,那柄从未见过血的长剑划破那陌生男人的喉咙,划花娇贵少女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