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进小院时，天还未亮，黎明时分漆黑如墨，正是一日里最好眠的时节。
屋里灯火全熄，不见一丝光亮。
林妈妈不由看向身边的丹朱，低声问，“七姑娘已经睡了？”
“没啊。”丹朱茫然摇头，推开紧闭的屋门，“姑娘，林妈妈来了。”
屋里寂静无声，窗户开着，风声呼啸而过，屋子里到处都是风过的声音，空寂而冰冷，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发冷。
饶是林妈妈，也心头微惴，才待回头去问丹朱，丹朱已经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大声嚷道，“姑娘，您怎么又开窗，着凉了可怎么办！”
“话可真多。”角落里传来淡淡的声音，没有不悦，倒是有几分慵懒的意味，“丹朱，点灯吧。”
林妈妈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人，几乎与夜色融成一体，所以之前没有发现，她忙施礼，“见过七姑娘。”
哧的一声，丹朱点亮油灯，屋子里瞬间大亮，林妈妈望着裹着纯白软裘睡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不由微微吃惊。
她是白府二夫人宁氏的陪嫁丫鬟，更是曦月阁的掌事妈妈，可以说看着七姑娘长大的，多少也知道些，例如七姑娘身上穿着的软裘，是慕容公子送给她的及笄礼，七姑娘素来珍之重之，莫说是穿了，拿都很少拿出来，总是仔仔细细的收在衣柜里，如今居然拿了出来。
这又代表什么？
想起刚得到的那个消息，林妈妈不由沉了沉脸。
“林妈妈请坐。”
熟悉的嗓音响起，不若往常那般低沉微小，反而平静自然，仿佛大家闺秀，半点不显局促。
林妈妈微讶，不由又看了眼白初漪，如果不是眼前女子眉眼依旧，她几乎要以为是旁人冒充，可仔细看去，可仔细看去，却又觉得眼前女子眉眼开阔，神情自若而坦然，唇角还勾着淡淡笑意，哪里还是当初古怪内向的七姑娘？
“林妈妈？”
林妈妈回过神，不敢怠慢，施了一礼，“见过七姑娘。”
白初漪淡淡一笑。
她知道林妈妈的诧异，林妈妈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林妈妈。
在白七晦暗冷沉的记忆里，林妈妈可以说是鲜少的温暖存在，甚至比养母宁氏更加温暖一些，也正因为此，白初漪让丹朱去寻了林妈妈，不过这也是因为林妈妈出入更方便些，宁氏到底是白府二夫人，她再如何遮掩，也避不了有心人的视线。
就面相来看，林妈妈是个和善富态的中年女子，她是宁氏的贴身丫鬟，早年间也曾嫁人，但没多久便成了寡妇，便又到了宁氏身边，相比宁氏的孤傲冷漠，林妈妈处事更加圆滑，人缘也自然更好些，便是大夫人那院子里，也不乏有与她交好的。
白初漪倒不认为林妈妈是全心全意忠心于她的，只是在彼此利益一致的前提下，林妈妈应该也不会看着她这边出事不管。
“林妈妈，请你过来，确实是有事求您帮忙。”
林妈妈忙道，“七姑娘哪里话，您是主子，直接吩咐就是。”许是白初漪仿佛脱胎换骨，她的语气不自觉的添上几分尊敬。
白初漪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若是慕容衍预备向我求亲呢？”
慕容衍当时的表情太过认真，容不得她慎重处置。
林妈妈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吸了口气，慢慢的问，“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她想了想，“此时慕容衍怕是已经去见父亲了。”
“怪不得，怪不得……”林妈妈喃喃低道。
“什么？”白初漪目光微动。
林妈妈犹豫了下，下意识看了眼丹朱。
白初漪会意，“丹朱是自己人，林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的，奴婢刚得到消息，大夫人谴了人出去寻媒婆，说是要替您寻合适的婆家，奴婢更听说，宋嬷嬷亲自去云侯府家，怕是想让云侯府来提亲呢。”林妈妈抚掌，“奴婢还奇怪大夫人为何突然急着要替您寻婆家，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侯府？”
“云侯府是云皇后的娘家，本来也是鼎鼎有名的世家，可是没想到文帝登基了没两日就去了，连子嗣也不曾留下，后来显帝登基，如今又是武帝登基，自然更是没有云侯府什么事了，云侯府也是倒霉，世子云德娶妻不久便战死沙场，留下弱妻幼子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庶弟，如今云侯府便是那庶弟掌家，听说闹的也挺凶，家无宁日的，可不是个安生人家。”
白初漪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但仔细去想，又想不出什么来，她摇摇头，抬眼望向林妈妈，“林妈妈可有法子？”
林妈妈犹豫了下，“这……七姑娘，慕容家虽不如以往，到底是九风世家之一，慕容公子又是唯一嫡子，身份自然尊贵，又有九姑娘在，再加上……”她看了眼白初漪，欲言又止，轻声道，“这事怕是不那么容易。”
“妈妈误会我的意思了。”白初漪微笑，“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慕容衍。”
林妈妈吃惊的望着白初漪，像是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七姑娘对慕容公子的痴情与专心，旁人不知，她却是看的真真切切，为了慕容公子爱吃的糕点，数九寒天她能冒雪去买，为了让慕容公子被玄云派选中，她在掌门面前跪了三日，为了慕容衍在门派比武中博得头筹，她不惜被二夫人责罚，甚至失去掌门的信任，众目睽睽之下故意输给了慕容衍。
那般情真意切，那般小心翼翼，如今好不容易慕容衍允诺求亲，她居然不要了。
即便林妈妈知道她的选择再正确不过，仍忍不住问，“姑娘，慕容公子也是个志诚君子，他肯向老爷开口，便是真心想娶你的。”
“嫁过去又如何？遭人白眼，受人欺凌？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了，不想再去旁的地方受苦。”
林妈妈欲言又止，“慕容公子或许会护着您的。”
“护着我？他拿什么护着我？以他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家族？”白初漪轻笑，“林妈妈也说了，不关是慕容家，便是白家也不会允许他的求亲，与其有所希望，不如彻底放弃。”
林妈妈怔怔看着白初漪，目光复杂而难辨，半晌低道，“姑娘想的透彻，那我这就回去告诉二夫人，想法子拦住那些媒人。”
“那便多谢林妈妈了。”白初漪微笑道谢。
林妈妈看了看天色，也不多逗留，便要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白初漪的声音，“林妈妈，稍等。”
林妈妈回过头，丝毫不敢大意，“姑娘请说。”
“林妈妈也知道这府里的人惯于趋炎附势的，丹朱又是口拙手笨的，我想跟林妈妈要几个得力的人来帮着丹朱，也好让她多学学什么叫做眉高眼低。”白初漪微笑。
林妈妈是真的诧异了。
七姑娘素来冷僻古怪，不管是大夫人那边还是二夫人那边都送过奴婢来，却都被她回绝了，如今居然主动要人过来使唤，怎的不让人惊诧？
“怎的，林妈妈觉得为难？”
“自然是不为难的，奴婢回去就送人过来，二夫人知道，也是开心的。”
白初漪淡淡一笑，“母亲若是开心，自然是最好了。”
她与大夫人白芙希势成水火，注定为敌，可她只是单打独斗，也能对抗大夫人那边，但要花费更多的精力与时间，而时间是她如今最不能浪费的，所以她必须要寻找一个同盟，二夫人宁氏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林妈妈深深看了白初漪一眼，“二夫人自然开心的。”
林妈妈来的安静，走的也安静，丹朱扶着白初漪起身，忍不住道，“姑娘，林妈妈会送人过来么？送来的人，万一不好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若出事了，她们也落不得好，二夫人养我这么多年，也不会想我出事的。”
丹朱似懂非懂，又问，“姑娘，你真不想嫁人啊？我娘常说，女孩子都是得嫁人的。”
“即便嫁给个渣滓也无所谓？”白初漪逗她。
“那可不行，要嫁就得嫁个好人，姑娘可以慢慢找，找到了好人就嫁了吧。”
“若是找不着呢？”
“姑娘你是好人，一定能找的着的。”丹朱说的认真，“我娘说只要人心向善，所有人都会善待好人的。”
白初漪望着小丫头干净的眉眼，轻笑了下，不置可否，只是脑海里突然那张平凡普通的面孔以及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面上不由自主热了起来，她微微闭眼，压下满心莫名的羞恼，慢慢的道，“我倒不觉得我是个好人。”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到了这异世里，手上也早就不干净了，而且如今她浴火重生，可不是想着与人为善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总有一日，她会回到大丰！
即便是踏着尸山血海，也要那人血债血偿！
